第5节
帷帽及腰,什么也没看着。
行人散去,马夫去秣马,夏莳锦和水翠被小二延入店内。
三人行过梨木高柜时,恰刮起一阵裹挟着外间沙尘的穿堂风,一时间迷了堂客们的眼,也拂乱了夏莳锦的帷帽。
堂客们一行揉眼,一行催促小二去闭门,有的甚至骂骂咧咧。可就在这一双双暗含怒意瞪向小二的眼不经意扫过那戴帷帽的小娘子时,所有声音骤然收住,那几张不干净的嘴也噎在当场。
水翠匆忙帮夏莳锦理好帷帽,奈何却是迟了些。
方才白纱翻飞的一瞬,他们看到了什么?
仙子?
妖精?
还是壁画上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女尊者?
一时间满堂悄然,氛围诡异,杯盏里的琼浆没了味道,夹到嘴边的肉也不香了,只觉神魂荡飏,口涎没出息地自嘴角流出……
小二这厢也不遑多让,双目发直,下意识便拿肩上的抹布去擦嘴。擦了两下似是尝出味儿不对来了,这才骤然醒转,急忙往地上啐了两口。
哎……
这种大范围的失态,夏莳锦以往不是没遇到过,倒也不至于受惊吓。很快十几个护院便进来拉成了人墙,夏莳锦便在这道隔绝外界的人墙内,从容地提起裙裾上楼去了。
水翠连忙跟上。
入了上房,夏莳锦将帷帽丢到一旁,推开窗子通气。她扶窗而立,素面朝天,心想总算可以畅快地呼吸下自由空气了。
不料水翠却是急急过来毫不留情地将窗子一关,“娘子,还是小心些为妙。”
夏莳锦无奈叹气,懒懒坐到椅上,她自是明白大家为何都变得如此谨慎。
“这都到吴镇了,汴京近在眼前,你当那些人是手眼通天不成?”
水翠一想倒也是,她的确是有些小心过了头,可再想起杞县时的遭遇,便又觉得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人心真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夏莳锦重新将窗子推开,就着窗畔的书案,托腮细赏窗外景致。
水翠疑心她为方才的事不高兴,不敢再多说话,只默默去备水煮茶。之后马夫将几样行囊送入房内,水翠又挑出被褥来铺床。
这八方客栈虽是吴镇最好的一间客栈,打理的窗明几净,但夏莳锦这个侯府千金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深得侯爷和夫人溺爱,吃穿住行无一不讲究。纵是出门在外有许多地方不得不将就,但旁人用过的被褥碗盏,那是万万用不得的。
待水翠将簇新被褥铺好,转头看时,却见娘子已枕着手臂趴在了书案上,长发柔柔扫在后腰,一丝不动。
她上前确认,见夏莳锦轻阖着双眼,纤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投落两道淡淡弧影,随着清浅匀停的呼吸有节律的微颤。
果真是睡着了……
小娘子睡得香甜,水翠不忍唤醒,可又担心着凉,转身去取了件斗篷给夏莳锦披上。动作间有什么东西飘落,水翠俯身捡起,才发现竟是那张契书。
“兹因蝗祸天灾令杞县粮荒,朝廷赈济迟迟未到,饿殍枕藉,民不聊生,实出无奈,愿将吾妻莳锦出让,以换得米粮二百石……”
日影西倾,自窗棂斜斜铺入,轻纱一般笼在夏莳锦熟睡的侧脸上。乌发下的一段细颈与雪等色,有着说不出的脆弱与美好。
水翠瞧着一径出神,之后却是无声低叹。
暖玉春水精养出来的人儿,侯爷和夫人视若明珠,可在那个贺畜生眼里就值区区二百石米粮。
想当初娘子放着东宫女主子不做,车马劳顿,千里投奔他一小小县令,何苦来哉?本就是求一份太平罢了,谁知小小杞县竟比那东宫还险恶!
什么良人,那是良心喂了狗的人!
回京
水翠忍不住替自家娘子抱屈,想着想着眼眶子里便蓄了泪,生怕娘子醒来看出,便匆匆拭去,出门去净面。
夏莳锦睡得依旧沉稳,对此全然无知,可后来那个纠缠她多时的梦魇还是如约而至了。
若仅仅是梦倒也罢了,偏偏那是一个多月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在她心里烙了印记,她越是想忘,它越是在梦里一遍一遍的迫她回忆……
那日她被一杯茶迷晕后,再醒来便是身处一顶落停的轿子中。外头的打斗声极大,她大抵就是被这声音提前吵醒的。
原本她想撩开轿帘看看外头情形,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着。一股冷意顿时由脚心窜至头顶。尽管她不敢置信,可现实摆在眼前,她猜自己大抵是被贺良卿给卖了。
所幸随贺良卿出门时,她小声交待水翠带上几个护院暗中护送他们。那时她想的只是此地灾民遍地,难保不会有人恨官府不作为,而对贺良卿不利。
想不到回护贺良卿之举,却是护到了自己身上。此时外面的打斗声,应当就是护院发现她中招后,急忙通知其它人来施救。
后来水翠和阿露掀开轿帘将她解绑救出,在一众护卫的掩护下逃出那间院子,之后迎面撞上闻声急急赶来的男人,正是掌着近百仓囷的巨贾曹富贵。
如此,她便明白了,贺良卿答应曹富贵的那个“条件”,就是她呀。
果不其然,曹富贵眼看前来救人的个个身手了得,自己手下却落于下风,便打算以理服人。他拿出来两张凭证,一张是夏莳锦的身契,一张是贺良卿的典妻书。
而后恬不知耻的劝道:“莳娘子,你如今已是我曹富贵的妾室,既成了一家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叫外人笑话。”
夏莳锦恼羞成怒,上前便给了那曹富贵一记耳光!水翠和阿露则趁机夺下那两张契书,一并将夏莳锦护住。
侯府的护院也在此时摆脱了打手赶上来,将夏莳锦团团护住。曹富贵生挨了一巴掌,却无力还回,气得跺脚,捂着脸大喊:“报官!报官!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哪家小妾敢打自家老爷?!”
有一瞬间夏莳锦是当真想随他去堂上对质,不是与这曹富贵,而是与那高坐官椅上的贺良卿。可稍一琢磨,便知如此有可能牵累了整个安逸侯府的声名,划不来。
最后她只叫大家撤出,连夜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