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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她拿自己那把钥匙将木函打开,露出几张纸,然后是半匣碎银。难怪先前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那几张纸,其中三张是贺家郎君的亲笔信,另外两张则是银票。

夏莳锦不禁蹙眉。

展信读罢,方才明了,原来贺家郎君将老家的祖产和良田变卖了,要以这些为她赎身,求侯爷和夫人放嫁……

斗法

一股酸涩涌上眼眶,下巴也微微搐缩,夏莳锦将信折好放回木函,掬了一捧水轻拍到脸上,混淆了那将落未落的泪意。

半年前,她曾在寒山寺遇到恶人,幸被同在寺中落脚的年轻郎君救下。

那位郎君姓贺,名良卿,是位留京候缺的进士,铨选三个月后,终于授管了杞县县令一职,当晚正是赴任前到寺中还愿。

彼时夏莳锦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生怕坏了名节,便未告知真实身份,只道自己是安逸侯府的丫鬟。

贺良卿一个做官的,却并不轻视她的下人身份,亲自护送她回了侯府。

夏莳锦以银钱相酬,贺良卿不肯受,是以下车前她悄悄将银袋藏在了厢椅的缝隙里。

然而翌日一早便有人送了个木函来,打开一瞧正是昨晚她留于车上的银子,一钱不落,如数奉还,只那个她亲手所绣的银袋并未还回。

此番结缘后,贺良卿隔三差五便要鸿雁传书,讲一些赴任途中的有趣见闻,和到任后经手的蹊跷案件,偶尔还捎带几样土仪风物。

起先夏莳锦只是礼节性的回复一二,慢慢的竟也习为故常,偶有间隔久了未收到来信,还会生出几许担忧。

担着两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夏莳锦的爱慕者自是能从汴京排到洛阳,可贺良卿却与那些人皆不相同。他既不知她的出身,初见时她亦一身狼狈,他不为权势所诱,也不被皮相所惑。

半年来两人远隔万水,更是无色可图,全然一片纯粹赤诚之心。

出了净房,水翠拿装着柰花和炭火的鎏金球为夏莳锦烘发,良久不见夏莳锦说话,疑她还在担惊受怕,便出声安抚:“娘子莫怕,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没什么好怕的。”夏莳锦透过铜镜与水翠对视,唇畔浮出一抹笑:“办法我已想好了。”

水翠停了手里动作,连忙催问:“什么办法?”

夏莳锦抿唇,未涂膏脂的唇瓣显露出淡淡的桃粉,柔嫰又俏丽。翕张间,吐出天籁般的玉音:“远嫁杞县。”

水翠惊得险些将手中的鎏金球给摔了!可这决定夏莳锦虽做得匆促,却也深思熟虑过了,各中利弊想得透彻。

若继续留在东京城,照皇后的作风应是很快就会召她入宫。到时避无可避,多半会叫段禛认出来,而他多半也会杀了她灭口。

若只关乎她一人的小命还可赌上一赌,可经过这么久,段禛必会疑她已将所见告知了父母,届时只怕她的父母也会遭受牵连。

侯门再如何显贵,一但触及天家颜面,谁又不是刀俎下的鱼肉?

她既要婉拒皇后好意,还得离开京城避免同段禛碰面,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只能想到远嫁这条路。

幸而良人是现成的。

夏莳锦当晚将要嫁去杞县的决定跪禀给父母时,安逸侯夏罡气得摔了一整套茶盏,侯夫人孟氏则直接翻着白眼气晕了过去。

“从小金尊玉贵地将你养大,可谓是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我和你母亲不求你成龙成凤,你不想进宫便不进,但至少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确保下半辈子也能吃穿不愁!”

“可你倒好,居然没出息到要嫁去杞县那毛都不长的犄角旮旯!”

……

夏罡越骂越气,厚掌砸在已空无一物的桌案上连道“孽障”!

然而从小到大夏莳锦早已摸透了亲爹的脾性,瞧着恶言厉色,内心却是柔脆得不行。遇事她无需多作争辨,只消掉几滴泪便能浇熄他的怒火。

夏莳锦低声抽噎着,拿帕子揩拭眼角,示弱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孝……”

心肝宝贝若只是掉泪倒也罢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唤自己爹爹……夏罡瞬时就绷不住了,痛惜又无奈地长叹一声,便亲自上前将女儿从冷硬的地砖上扶起,心生妥协之意。

“囡囡啊,你要是真看中了那穷小子非他不嫁,就干脆让他入赘!往后一应用度皆不用他出,为父养着你俩一辈子!”

一听这事有缓儿,夏莳锦倒是止了哭啼,只是让贺良卿入赘那是万万不可,她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她轻轻摇头,嘴角抽了抽:“爹爹,贺家郎君家贫志坚,要他入赘侯府不啻于打他的脸。他虽初入仕途,却也是一方父母官,女儿嫁去杞县不会受苦的。”

眼见招赘这条路也行不通,夏罡再次妥协:“那为父就设法将他调来汴京,你二人自立门户,但至少在爹娘眼皮子底下,有事也好照拂。”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她离京,夏莳锦有些着急:“不行,女儿就想嫁去杞县,求爹爹成全。”

压下满腔怒火哄劝了半天的夏罡,见女儿油盐不进,无名火再次窜起:“我看你是被那小子下了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别嫁了,留在府里一步也不许离开,直到你脑子清醒了为止!”

说罢,夏罡怒甩袖子大步出了门。

夏莳锦看得出,这回父亲是当真气急了。

父亲果然说到做到,非但禁了她的足,连封信也不许她往外传。不过父亲要同自己斗法,夏莳锦倒也不是没招儿。

接下来几日,她干脆效仿以往祖母折腾人的法子,以绝食抗争。白日粒米不进,送来的饭菜尽数让人端走,夜里却偷偷点着小灯躲在被里胡吃海塞,以支撑明日继续绝食抗争。

父女如此对峙了三日后,孟氏忍不住来倚竹轩劝女儿,惊见女儿容颜惨悴,唇间无一丝血色,却还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大有执拗到底的决志。

孟氏只顾心疼,自是未发现那些只是妆容所致。孟氏哭着回去,添油加醋将宝贝女儿的可怜样说给侯爷听,言语间大有父女再杠下去只怕女儿熬不过今晚之意。

夏罡在屋里来回踱步,急如热灶上的蚂蚁,却还是不肯松口,怀着一腔恼意宽衣上了床。

到了半夜,夏罡被噩梦惊醒,睁眼时犹唤着女儿的乳名。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可怕场景,竟催着孟氏穿衣趿鞋,连夜随他去倚竹轩告诉女儿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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