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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梦:蝉鸣

 

身着水se长袍的灰发男子一怔,感受到某种细微的痛苦,正如水中的气泡般缓缓浮出,随即幻灭,散出淡淡的心酸。

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原本是那麽沉重的痛苦,如今却几乎要不复记忆。

岁月抚平了伤痛,他明白,却无法接受。

那道创伤,应该永远淌着血,永远扯着疼,好提醒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良久,他开口回答,声音里有着罕见的颤抖:「是,殿下。」

食梦回过头来,墨黑的眼睛灿美如星,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侍臣,轻轻地应了一声。

叶间的流萤隐隐约约地移动,远方的湖面朦朦胧胧,是个宁静而美丽的夏夜。

然而,少nv眼里所见并不是月光下的奇特美景,而是一片的漆黑与鬼影。她赤足踏着沾染夜露的土地,凉意沁入,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少nv仍记得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剧痛,仍记得母亲在耳边的呼唤,然後呢?

某种物事此时自林间窜出,擦过她的脸颊,留下怪异的sh意,随即消失不见。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拔足狂奔,穿出树林,直至湖边。然後,她脚一软,即刻跪坐於地,放声大哭。

为什麽她会在这里?

这里是什麽地方?

谁来救救她?

「怎麽救你?是救你离开痛苦?还是救你离开这里?」

少nv闻声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立时忘了恐惧,忘了哭泣,仅是怔怔地望着对方。

那是名有着白se长发的年轻nv子,优雅地立於湖畔,雪se罗纱随风飘动,花瓣似的唇噙着淡淡的微笑,银眸彷若月般皎洁,静静地看着少nv,平淡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冰凉如月光。

萤火无声地动。

枝叶沙哑地笑。

湖水沉默地晃。

夜风温柔地说。

「你希望别人怎麽救你呢?」nv子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彼方,虽然温软,却有力地推动着时间的巨轮,「请告诉我。」

「你……是谁?」一种亵渎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少nv垂下头,为自己的提问感到羞愧。

nv子微笑,银se的目光与月光交叠,穿透浓密树林,以及少nv的灵魂深处,她轻启樱唇:「我是罗梦。」

「我……在做梦吗?」

「不,」罗梦敛去笑容,「你迷路了,这里,是我的树林。」

「殿下,」一名年纪稍长的蓝衣男子忽然出现,「原来您在这里。」他抚去垂落额前的发丝,深褐se的发髻因着月光而透出光泽,温和可人,刚毅的脸上有着放松的宽慰表情。

雪白的仙灵对他轻轻点头,「有贵客来访哪!宙亚。」

萤火流转,明明灭灭,如风中烛,如人x命。

她的人生起於某个有萤火游荡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瘦小的孩子,一定会夭折吧!

那时,母亲说,无论如何,她会尽力保住她的孩子,因为,那也是他仅存的血脉。

那时,战乱与盗贼交替,刮着强劲的腥风,落下凄楚的血雨,温饱的洁白云朵渐行渐远,终至完全不见踪影。

温饱的日子是什麽模样?

人们以为,温饱其实是虚幻的梦境。

「你们是神仙?」少nv那麽问,「还是妖魔?」

「都不是,」罗梦那麽说,「我们是捕梦者。」

「捕梦者是什麽?」少nv那麽问,「捕梦者做什麽?」

「我们见梦,我们听梦,」罗梦那麽说,「我们闻梦,我们吃梦。」

「梦可以吃?」少nv那麽问,「梦怎麽吃?」

「梦可以吃,」罗梦那麽说,「梦这麽吃。」

相同的流动的萤火。

相同的朦胧的月光。

相同的宁静的湖水。

她开始不自觉地以目光追逐那琥珀眼瞳的拥有者。

他是那麽地温柔。

然而,他们的视线从不交会。

那澄透如蜜的眼睛里,惟有那似月的nv子而已。

「你也是捕梦者吗?」她如此问,「你也吃梦吗?」

「我不是捕梦者,」他如此说,「我不吃梦。」

「那你是什麽人?」她如此问,「那你做什麽?」

「我是个仆人,」他如此说,「守护着珍贵的东西。」

「你作梦吗?」她如此问,「是恶梦还是美梦呢?」

「夜深了,请歇息吧!」他如此说,并且使用了她的名字。

那是她听过最美的声音。

萤火微明,闪闪烁烁,似夜之星,似人记忆。

她的记忆起於某个有月华照耀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孱弱的孩子,只是虚耗米粮吧!

那时,母亲说,无论如何,她会尽力养育她的孩子,因为,那也是他ai她的证据。

那时,天候与虫害更迭,母亲守着贫瘠的土地,守着残破的屋舍,守着她。

母nv俩一起回忆着父亲的往事,排遣饥饿的感受,即使她从未见过父亲。

她最喜欢天寒时节,因为可以在取暖时汲取母亲身上的淡淡香气,抵挡凛冽的严冬。

「你可以选择一个梦境,」罗梦这麽说,「生活在那里。」

「梦?」少nv这麽问,「任何梦吗?」

「任何梦,」罗梦这麽说,「以你的其他梦作为代价。」

「那麽,从此我不能做梦吗?」少nv这麽问,「那麽,我只剩一个梦吗?」

「唯一的一个,」罗梦这麽说,「永恒的美丽梦境。」

没有病痛,没有饥馑,没有灾祸,没有战争,惟梦而已。

宙亚这麽说。

少nv忽然感到愤怒,为什麽他们对她的梦视若无睹?

「我想回家。」少nv这麽说。

偏着头,那双银se的眼睛含笑,「是吗?」

月儿高挂天际,树林里是恍惚的凉爽,少nv轻闭了一下眼,「是的,请您让我回家。」

「这里不好吗?」蛾眉微蹙,罗梦伸出白玉般的纤指,萤火停留於上,透出森森的绿光。

「这里很好,只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是吗?」罗梦喃喃道:「家……吗?」

少nv微笑,勉为其难地,「我…想念家母。」

「母亲啊……」罗梦合掌将那萤火收起,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你真的想回家吗?」

「可以吗?」少nv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你已经si了吗?」罗梦一叹,「确实如此,」她站起身,任萤火围绕,「你喜欢萤火吗?」

少nv一怔,「…喜欢,它们……很美……」

「是吗?」雪白的捕梦者微笑,「这些,是人类呢!」

「人类?」

「是啊!这些,是人类用yan寿,向我交换的梦。」

罗梦话声一落,萤火便躁动起来,移动的光影令少nv眼花撩乱,这,真的不是梦吗?

「这不是梦唷!」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回荡於浓密树林之中,「这是现实。」

「我不明白……」少nv感到寒冷,她环抱自己,微微退缩,「我……只想回家……而已……」

「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家吗?」银se的眼瞳里有着哀求的意味,「不能留在这里吗?」

少nv将视线移向宙亚,琥珀se的眼睛坦然承接她的目光。

里面,什麽也没有。

於是,她回答道:「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家。」

罗梦垂下眼,「这些,里面有yan寿,也含有灾厄,你愿意承担吗?」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交换回去的机会。」少nv困惑地望着罗梦,「难道,si亡会好过活着吗?」

罗梦不语,宙亚不语。

远方的虫儿咯咯笑着。

「那麽,这,是你的了。」银眸拥有者将手里的萤火放出,萤火一窜,隐没於少nvx口之中。

一直沉默随即在侧的宙亚yu言又止,琥珀se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在场者皆未注意他深锁的眉宇,即便是他本身亦未曾察觉。

毁灭的暗示一闪即逝,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那时许下愿望的话,是否能在一切成空前实现?

十年寿命。

十种煎熬。

母丧,她无力善後。

屋塌,她无力修缮。

田焚,她无力复原。

村毁,她无力逃离。

盗贼享用了她纤弱的身t,随即离去,从此她没有见过这群盗贼,却仍听见他们证明自己存在的恶行。

人生,确实苦短。

有时,她会想起那个仲夏夜里的萤火,与那名为「罗梦」的nv子。

而更多时候,她想起的是那名为「宙亚」的男子。

罗梦好吗?

宙亚好吗?

他是否如同往常一样,琥珀se的眼睛仅仅注视着罗梦呢?

那个夜里,罗梦对他说了什麽?

「这里好冷,哥哥。」罗梦有没有这麽说?

那时是否见到晶亮的泪珠滑落,褪se的樱唇轻颤?

「宙亚……不回来吗?」罗梦有没有这麽问?

那时是否听见自己不耐的回答?

是因为宙亚未尽辅佐责任?

是因为宙亚已被驱逐?

「不!不!」罗梦有没有这麽喊?

那时是否见到雪白人影飘然而落,於是他安抚她?

别再想宙亚回来了,乖乖听话,嗯?

「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的……是我的……」罗梦有没有这麽低喃?

那时是否听见不知名的怒火在x臆中燃起?

是否拂袖而去?

为什麽愤怒?

为什麽让罗梦独自饮泣?

湖畔密林里,残余的萤火光芒闪动。

风穿越树林。

风穿越湖面。

风穿越水榭。

风在呜咽,徘徊不去。

谁在哭?

湖畔密林里,有月亮在哭。

为什麽哭?

因为月亮犯了错,所以身边的星辰消失了。

「若有朝一日,我触犯禁忌,」食梦低语:「会有人阻止吗?」

「殿下,此即微臣存在之意义。」

他是宇方,守护着捕梦者本身。

因此,食梦不常笑。

与那轮天真的明月不同。

「这个地方,好静啊!」

「是,殿下?」灰发男子凝重地看着他所服侍的捕梦者,侧耳倾听。

风儿不是在叹气吗?

虫儿不是在哭泣吗?

那纯正黑暗的男子,想听见什麽声音?

谁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会畏惧寂寞哪!」低沉的男声,如歌似地咏叹。

萤火飘移,浮浮沉沉,若池中萍,若人际遇。

她的绮想起於某个有辰光灿烂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悲惨的孩子,必是受到诅咒吧!

那时,那人说,或许他可以共享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因为,他也同样遭受诅咒。

那时,她初次见到人生里的曙光。

那是名男子,拥有她魂牵梦萦的面容,与湖畔密林里所见的琥珀se眼睛。

他们共同生活,互相扶持,沦落天涯,相逢相识。

然後,她作梦了。

在没有萤火,没有月亮的白昼。

一片光亮之中,他朝她走来。

对她微笑。

对她说话。

「罗梦呢?」她问。

「那是谁?」他问。

他从不问她的过去。

他从不提他的过去。

许多时候,她会见到他坐在屋外,凝视萤火,眉头深锁。

但他不说,她就不问。

夜晚属於梦。

梦属於捕梦者。

捕梦者属於黑暗。

黑暗里不应存在任何发光的事物。

可偏偏存在。

光明本该排拒任何黑暗的事物。

可偏偏x1引。

於是,他想要拥有她。

母后说,那片雪白,是肮脏的颜se,是象徵祸乱的异象。

然而,他却以为,那样耀眼的白se,那样纯洁的白se,好美。

他想要她只对他笑,只看见他,只对他说梦里的秘密。

於是,他看不见其他黑暗想要得到她的企图。

他们想要她光明的力量,以变得更巨大,以变得更黑暗。

就算是碎片也好。

又是相同的梦境。

白昼里,没有月亮,没有萤火。

一片光亮之中,他朝她走来。

对她微笑。

对她说话。

他忽然手指向天,「你看,那不是月亮吗?」

顺着他的指引,她果然见到一抹苍白而透明的月影,孤独地漂浮於晴空之中。

回过头,她正想同他说点什麽,却发现他消失无踪。

「醒醒,醒醒。」

是梦……?「我睡着了?」

「是啊!」男子回答。

云朵随风而行,在如茵的田地上落下y影,笼罩两人。

她试图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他适时地扶住她的纤腰,咕哝着要她当心的话语。

「抱歉,我没事的。」她垂下头,不想让对方见到脸颊上的红霞。

「你大概是累了,这几天的日头挺毒辣的,」他t贴地提议:「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明知他不过是一番好意,她仍是感到心头一热。

「不用客气,」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回去吧!」

这是真的吗?

这好像梦啊!

在那宽广温暖的背上时,她这麽想。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向方才休息处的古木望去。

「怎麽了?」她问。

「不,没什麽。」他喃喃地道:「是我眼花了吧!」

云层渐低,天se渐暗。

雨滴坠落。

在湖面上画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

青白的闪光突然出现,映着食梦毫无表情的容颜,他开口道:「你先退下休息吧!宇方。」

「殿下……」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退下吧!」见侍臣仍坚持陪伴,食梦脱口道:「你与那人,就如同我与罗梦,难道,你没有什麽只想自己私藏的东西吗?」

「……没有,殿下,臣的一切,只要殿下垂询,臣定--」

「住口!」食梦长叹,墨se的眼瞳平静无波,「宇方,身为人类,你没有梦吗?」

掏出丝帕,他仔细而小心地替白衣的人儿擦去发梢上的水珠,「回家吧!罗梦。」

罗梦没有应声,仅是凝望着远方,表情空茫。

「那已经不是你要找的宙亚了,跟哥哥回去吧!」他将罗梦拉入怀中,轻抚她的脸,触感冰凉光滑,宛如美玉。

「……宙亚他……很辛苦吧!」她喃喃说道:「他变得好老……」

「那就是人类,他们与我们不同,这就是光y。」

「原来,这就是光y啊!」罗梦微笑,朦胧缥缈,极不真切。

「是啊!」

「哥哥,我想向宙亚道别,那时他走得匆忙,我什麽也来不及说。」

食梦有些犹豫,不知怎地,他有不祥的预感,「这个……」

「只要说句话就好。」

「……好吧!」

罗梦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表达感谢之意。她身後的树丛里有影子移动,食梦皱起眉,暗自盘算着那些杂碎妖魔有没有出手的价值。

很久以後,他爲自己的怠惰而悔恨。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她,却未曾注意其他妖魔的眼底,也映着相同的身影。

虚幻的,不真实的,独一无二的。

月之光华。

他的。

他以为是。

世道荒芜。

盗贼横行。

妖魔肆nve。

就着烛光,他用筷子搅动米汤,挑出破碎的米粒,缓慢地咀嚼着。

她望着他,几度yu言又止。

问?还是不问?

她是否必须逃避现实才能保住现实?

然而,一切都是必然,绝非偶然。

「你不吃吗?」

她放下箸,深深地x1口气,道:「你,为什麽在这里?」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情绪,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不是仇恨。

是一种思念。

他学着她放下餐具,「我是个罪人,被主人赶了出来。」

「是吗?」她沉y一会儿,继续道:「下午,我听见一个可怕的传闻。」

他不作声,仅是看着她。

她强迫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听说,附近有好几个村庄,被一个全身雪白的妖魔攻击。」

琥珀的眼睛微微发光,有如萤火。

「据说那个妖魔是个有一头白发的白衣nv子。」

「据说她到处问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宙亚的男人。」

「据说她--」

「不过是谣传而已。」他站起身,突兀地道:「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宙亚。」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男子。

而这也将是最後一次。

他顿了一下,「你在叫我吗?」

「你……真的是?」她害怕对方的回答,以及伴随而来的改变。

「当然不是,你太累了吧!」他勉强地扯动嘴角,「你怎麽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抱歉,我说错了。」

那夜,她一夜无眠。

她再也无法作梦了吧!

「请问,您有听过白se妖魔的传闻吗?」

抬起头,提问的人一头灰发,穿着上好的水se长袍,有种似曾相识的违和感。

「我听说过。」

一名黑衣男子立於不远处,大概是灰发男子的同伴,他极为俊美,却满脸不悦,透出阵阵寒意与杀气。

因此她打了寒颤,在酷热的仲夏。

「请问您知道那些被攻击的村庄在什麽地方吗?」

她指了路,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名黑衣男子。

对方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忽地大步走上前来,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打量着她,半晌方道:「就为你这个卑贱的人类吗?」

「主人……」蓝衣男子尝试劝阻,却极为无力。

「怎麽回事?」与她同一屋檐的男子忽然出现,出声後才发现眼前的不速之客,顿时脸se惨白,「怎麽会……」

「原来你在这里啊,宙亚。」黑衣男子冷笑道:「我终於找到你了。」

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冷汗sh透,却发现他正坐在户外的长廊上,仰望明月。

萤火se暗,隐隐约约,彷雾里花,彷人私心。

她的恐惧起於某个有万籁俱寂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骇人的听闻,必须找法子解决吧!

那时,那人说,那只是谣言而已。

若这妖魔真如此冷残,哪里还会有见过它的幸存者?

若那法师真如此厉害,哪里还会任凭这妖魔屠村灭里?

妖魔的传言是假,法师的道术亦不为真。

那时,她初次听见他隐藏的激昂灵魂。

那是人们头一次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也是。

梦境变了。

在没有星光,没有他的夜晚。

一片漆黑之中,罗梦朝她走来。

对她微笑。

对她说话。

「请还给我。」罗梦说。

「还什麽?」她问。

「那是我的东西,请还给我。」罗梦低泣,接着她抬起脸来,脸上血泪交错。

睁开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眼睛,她松了口气。

「作恶梦吗?」他柔声问道。

「……没有,」她看着他,心里感到一种罪恶,「我只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是吗?」

「是啊!不过是梦罢了。」

「说的也是。」

「你从来不作梦吗?」

她感到背对她歇息的他似乎轻轻地颤抖,半晌,他传来一个模糊的回答。

「……我的梦早就醒了。」

梦境成为现实,现实成为梦境。

她从未想过,会再度与罗梦见面。

在那样的情况下。

「我来接你了,宙亚。」罗梦无声无息地踏入屋内,顿时银光满溢,「我们一起回去吧!」

宙亚看着满室光华,强忍着即将溃堤的情绪,低声说道:「殿下,这三千多日以来,臣日日夜夜惦记着您,见到您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依循记忆中的礼节,他俯下身,亲吻她的0足,「但,臣以後不能服侍殿下了,请殿下千万保重。」

「为什麽?」

「殿下的身旁已无臣的立身之处,殿下请回吧!」

「宙亚……」

「臣不用此名久矣。」

罗梦蹙眉,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麽,祝你有个好梦。」

他望着那张悲伤失望的脸,心里不忍,答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那时孪生兄长的话语却言犹在耳,於是,他恭敬地叩首,接受了罗梦的祝福。

他就要回去了吗?

这些日子对他毫无意义吗?

躲在庭前的树木之後,眼泪悄悄地落。

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你可以阻止啊!他已经是你的不是吗?」

这个声音好耳熟啊!在什麽地方听过呢?

「可是……罗梦是我的恩人……她让我重返人世……」

「什麽恩人?她给你的寿命充满了灾厄不是?」

是了,这个声音属於外来者,是遭妖魔屠村的幸存者?还是法师?

「……不是那样的……」

「你应该要恨的,你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些痛苦。」

「……不是那样的……」

「没时间犹豫了,看,他们要离开了唷!」

「永别了,宙亚。」罗梦微笑着,表情却是泫然yu泣,「我回去了。」

宙亚站起身,准备最後一次恭送主人离开,「请您路上小心,殿下。」

蓦地一声尖叫划破深夜的寂静。

「有妖魔!这里有妖魔!大家快来!」

凄厉的叫声掩盖了y冷的怪笑,谁也没有察觉。

「殿下,请快离开!」

罗梦踏出屋外,却仅能望着眼前景象动弹不得。

「这就是白se的妖魔?」

「那家伙果然是同夥!」

「快用神器啊!」

「别让妖魔逃走了啊!」

妖魔还是人类?人类还是妖魔?

人们畏惧罗梦的美丽。

罗梦困惑人们的指控。

她惊惧害怕。

他忧愁焦虑。

她旁徨无助。

於是,她悄悄拾起神刀,银光向罗梦闪动。

於是,他急急挡下暗袭,红光从身t溅出。

於是,她怔怔目睹喋血,萤光往四方移动。

「为……什麽?」

「我……想要……作梦……」

「什麽……梦?」

「一个……永不醒……的……美梦……」

这,是梦吗?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她,与罗梦。

「他已经是我的,我不准你要回他。」

罗梦闻言,不发一语,仅是苍白着一张丽颜,樱唇微颤,泪珠滑落於地,将黑暗染成一片光亮。

隐隐约约地,她看到了属於金属的光泽。

就在她的手上。

戳刺、劈砍,血r0u翻飞,宛如晚春的落英。

「我好恨!我好恨!」

银眸无神地看着她,染红的恬淡面庞有着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复杂表情。

「我好恨!我好恨!」

被害者伸出手,喘息问道:「这样……够了吗?」

她停下动作,看着仰卧於地的罗梦,那曾令她羡慕不已的雪se长发散落一地,其间镶着宝石般的血滴,美丽而触目。

那沾染鲜血的手继续伸向前,轻轻碰触了她的脸庞,「这样……还恨吗?」

还恨吗?

她不知道。

她感到茫然。

垂下眼,看向那只血手,接着错愕地发现,手的主人竟拥有一双琥珀se的眼睛。

「够了吗?」宙亚的脸浮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她。

不!

不要!

不要这样!

她听见自己的尖叫,不停拔高,在顶点之时,嘎然而止。

然後,一个清灵的嗓音问道:「你,作恶梦吗?」

烛火默默地灭了,萤火慢慢地亮了。

红se,白se,黑se,紫se,蓝se,hse,绿se,灰se。

一个个。

永不醒的梦。

最後的梦。

他皱着眉,嫌恶地看着满地血腥,血泊之中,站着一个白se的纤细背影。

「罗梦?」他温柔地呼唤:「没事吧!都怪哥哥来迟了,我们这就回家吧!」

「哥哥,我长大了,」罗梦缓缓地回过头,「所以,回不去了。」

红se的月亮自云朵後现身,光耀大地。

食梦错愕地望着曾经洁白无暇的她,接着感到椎心的苦楚,「罗梦……」

罗梦眉间出现一只鲜红的眼睛,如宝石般璀璨动人,她闭上眼,泪滴滑落,留下一道血的路径。

他疾步上前,意yu将她拥入怀中,却发现罗梦的身影逐渐变淡,终至消失。

月亮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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