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这般晚了,我自然是用过晚饭了。”
“我还没有,一道去我家用餐饭吧。”闵宵身侧的手颤着,又劝道:“往后你不常来京城,还不知下回再见是何时,去吧。”
郁晚思虑片刻,点头答应:“好。”
原本以为闵宵家中有家仆侍奉,到了地方却看到他需自己亲手点亮廊下的灯笼。
明黄的火光亮起,郁晚转着头打量闵宵的宅子,看着看着,心中越发地闷,泛起酸涩。
天井、庭树与雁拂山的家和献州的家规制大同小异。
“原来这处就是你在京城的家。”她喃喃道。
闵宵背对着她将灯笼挂好,看不清面上神色,“不过租住的地方,算不得家。”
郁晚眼睛生热,献州那处宅子也是租住,但他们曾将那里当成家。
她牵出个笑,“这般晚了,家中也无人侍奉,你怎么吃饭呢?现下酒楼饭馆也都打烊了。”
闵宵转过身,看着她怔愣片刻,似是未考虑周全,为将人诓骗来生出几分难堪,“我”他忽然想起什么,“我下厨,用上回从喻州带回来的米。”
“可你平常不生火。”郁晚故意调侃,“我们光吃米饭吗?或是清粥?”
“”闵宵面上懊恼。
“不必麻烦了。你本就下值晚,看起来也疲累,早些休息吧,我先”
“不累!”闵宵慌乱地拉住郁晚的手臂,眼里顷刻漫上水意,“白日可小憩。你先进屋歇息,我去去就回!”
他疾步朝门外去,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我很快回来,你别走!”
“好。”
闵宵一路连走带跑,穿过一条街,再绕过两道小巷,在一间宅子前停下,“笃笃笃”门被敲得又急又响。
“来了来了,别敲了,再把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吵醒了!”里头的管家老翁不满地抱怨。
门“豁”地打开,管家见着人,惊讶地“哎哟”一声,半分没料到竟是平日里守礼克己的闵大人,衣衫些许凌乱,眼红面湿,口中喘着粗气。
“少使,您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急事?我现在就去叫老爷!”管家作势要回屋叫人。
闵宵一把将人拉住,“不必叨扰慕容大人!管家,我想找你借些器具。”
管家站在门口目送闵宵离开,半晌摸不着头脑,闵大人那副十万火急又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只是借了些庖厨用具和食材!
闵宵拎着一应器具往家赶,匆忙的步履陡然一停,怔怔看着转角站着的人。
“你走这般远就是为了借这些”郁晚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器具和食材上。
“你怎么出来了?”他莫名地不想让她离开宅子。
“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她轻笑一声,“后来发现有人暗中跟着保护你,很是周全了,但我既出来了便一道跟过来了。”
闵宵松一口气,带着人往家里走,“我每样食材都拿了些,你看看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便吃什么。我记得你的厨艺很好。”
两人皆是一怔,只有过去的事,才会用“记得”一词。
回家比闵宵来时多用数倍的时间,他将一应食材挑拣出来细细翻看,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我们只有两人,简单烧三两道菜就好了。”郁晚帮他打下手择菜。
“嗯。”闵宵口中应和,手下翻捡的动作片刻没停,粗粗看去摆了五道菜的搭配。
“这么多道菜是当过年吗?做完天都要亮了。”
闵宵没接话,郁晚后知后觉心里一疼,他们只在一起过了一回年,当时还说好往后都一道过年,除夕时她有伤在身,那时未喝的酒至今也未喝上。
“上回廊州狱司来提人,走得实在匆忙,未与你见上一面好好道别。”郁晚又起了个话头。
“若你上回与我好好道过别,这回便不会来了么?”
郁晚口中一噎,大抵是如此。她那时朝明镜司的方向张望许久,盼着能见闵宵一面,倒也没有多少依依惜别的话要说,只是想告诉他一声:我走了。她不想再像四年前那般,留下一封书信,走得不明不白。
一餐饭吃完已近四更天,郁晚看向窗外,远处已经有点点明黄的灯火,许是做些摊贩小生意的人已经早起准备。
“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你睡会儿吧。”
闵宵颌骨紧绷,口中漫出淡淡的血腥,他固执地不接话,一瞬不瞬地看着郁晚,眼睛通红。
“我我走了。”郁晚最终还是将话说出口,起身朝门外去。
闵宵一言不发地跟到门口。
“你回去吧,不必相送了,保重。”郁晚紧绷着身体,逼迫自己转身。
“郁晚!”外间天色尚暗,看不清闵宵的神情,但那出口的声音颤抖又沙哑。
郁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闵宵抬手扣住门框勉力支撑身体,心脏疼痛到快要让他窒息,眼泪倾泻而下。
他艰难道:“平安顺遂。”
郁晚背对着他点头,“好,你也是。”
夜里的风冰冷又无情,穿透人的身体,留下沧桑与尘土,又无牵无挂地呼啸离去。
远处遥遥传来敲击竹梆子的笃笃声响,打更人悠长又散漫地扬声: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